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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皓峰,渴望热闹

猫眼电影   2020-11-03 13:35   3806


徐皓峰被称为硬派武侠第一人,曾担任王家卫电影《一代宗师》编剧,自编自导的武侠片《师父》《刀背藏身》填补了民国北方武术界的影像空白,基于个人与武术之间的强烈羁绊,外界解读他时,总会误以为徐皓峰拍电影是为了复兴武林,当娱Sir拿着这样的说法向他求证,却遭到了否认。


十六七岁时,徐皓峰还在美院附中学画,当时学生中间流行蔡志忠的漫画,后者作为台湾漫画大师,最擅长将禅宗故事与漫画结合。有一则漫画令徐皓峰印象深刻,讲一个和尚每天起床都要喊几遍自己的名字,说别把自己搞丢了。后来徐皓峰在自己画画时,再次回想起这则漫画,心里一激灵。从小到大没去细想的一些事情,突然很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, “我一下体会到,有一个不属于任何人,只属于自己的孤零零的‘我’”。 注视着那个孤零零的“我”,他仿佛开窍了:学了十几年的美术,在高考择校那一年被放弃。徐皓峰踏上了电影之路。


平行时空里,彭辉与徐皓峰境遇相似。作为徐皓峰最新中篇小说《白色游泳衣》的男主角,他同样在十六岁的年纪展现出一种开悟的状态。成为玩家之后,彭辉透过大院子弟阮辛基接触到凯鲁亚克《在路上》,“意外、偶然、外来——都是你想出来伤害自己的。客观存在——为什么你要发明一个你控制不了的东西?训练出一匹能把你摔死的马?”面对错愕的阮辛基,彭辉昂首挺胸走出电报大楼,在这栋气派的大宅子里,彭辉什么都没有,但他却又好像比谁都充实。彭辉出生在建国初期,历经两次短暂的朝代更迭,虽然没有文化,但是也能“活明白”。


他们两个人好像有一个共同点,就都早早地展现出自我意识的觉醒,但这就是全部的答案了吗?


捡海螺的人

北京电影学院毕业之后,徐皓峰经历过一段迷茫时期。毕业好几年,一直没有适合自己的题材和机会,这让他几乎放弃了拍电影,转而去做了记者,最多的时候,一期杂志当中有5篇稿子是出自他手。之后徐皓峰帮助家中老人做起了口述历史。作为京津武林的传人,徐皓峰的二姥爷并没有成为80年代初武术热潮的亲历者,而是在34岁时就早早地退出了武术界,进入政府就职。但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心愿,就是将师父的事迹记录并流传下来,于是他和徐皓峰两个人,一个说一个编辑,总算在武术杂志彻底销声匿迹前夕,发表了一些。


遗憾的是,老人没有赶上《逝去的武林》出书,人就已经过世了。倒是徐皓峰,由此争取到了拍电影的机会,他形容自己, “就像是退潮之后,一个在海滩捡海螺的人”。


徐皓峰与王家卫

 

彼时的徐皓峰已经37岁,但并没有太多导演经验,“拍青春片没有积累,拍悬疑剧没有写过,拍战争片连副导演都没做过……”许多类型片的拍摄机会都已经错过。唯独那几部武术界的口述历史,如同他本人的名片。更重要的是,由它们改编成的电影,包括《一代宗师》《师父》《刀背藏身》等,几乎弥补了民国北方武术界的影像空白。但这一切,更像是对徐皓峰“甘作义工”的一种回馈,连他自己都承认:“我在武术上有机会,但从没下过功夫”,做口述历史只是为了完成老人心愿,只是没想到,“最后老天会以‘你可以拍电影了’来报答我”。

 

大多数时候,在方向还没有那么明确之前,徐皓峰身上也能展现出一股干劲, 这股拙朴的力量,几乎是贯穿着他大多数的迷茫时刻。

 

大学三年级的时候,徐皓峰就已经开始写作了。但真正有“一定要写”的意识,是在大学毕业第二年。当时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电影去争取投资,但因为都是新人,在谈判桌上并没有多少话语权,不仅要面对资方的挑挑拣拣,甚至还会被打击“没有价值”。为了避免让自己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,徐皓峰想到了一个办法:不给资方看剧本,直接把剧本写成小说。毕竟,对于一部电影来说,剧本不是一个特别完整的形式。而小说不仅形式完整,发表之后,市场方面给到的一个加持作用,也可能让他争取到更多“尊重”。

 

尽管如今回首再看,徐皓峰都忍不住感慨自己当初想法天真,但恰恰是这个天真的想法,让他越来越掌握写小说的本领。

 

电影《师父》剧照

 

而对于“泡图书馆”和“采访”这两件事情的“执迷”,也是如此。大学时期,老师告诉徐皓峰,导演有两项基本功,一方面要通过采访去了解社会,进而培养自己处理现实素材的能力;另一方面则是要泡图书馆,更可能去接触更多的史料素材,为新故事增加可能性。徐皓峰大学一毕业,生活找不到方向,他回想起老师的话,觉得不如先练基本功。于是,一毕业徐皓峰就去做了记者,相比采访挖掘能力,他更重视自己对素材的概括。之后听说同学因为泡图书馆受到了表扬,他跑到北图“泡”了半年时间。

 

这种种试探性的动作,都在后来成为他能够记录民国武林或者跳出武侠去尝试新类型,这些重要人生转变特别关键的解决方式。 徐皓峰告诉我,《诗眼倦天涯》就是他在电影创作上的“一步跳棋”——从记录“现实”到“描述历史”,从民国到元朝。

 

电影《诗眼倦天涯》剧照

 

甚至在最开始学习美术这件事里,徐皓峰个人意志所发挥的作用也不够明显。他成长的年代,周围很多人都在学画画,“每个年级里总有六七个人,大家都要考当时的美术中专”,在徐皓峰的回忆里,这甚至成为了一种时代风气,“当时有个声音就是在说,别考大学,考上大学之后找不到工作,还不如找一个职业高中读几年,然后直接参加工作”。在这样一种声音的引导下,走上车水马龙的北京长安街,几乎几步就能见到一个背着绿色画夹的中学生,“我当时就是在这个大潮当中”,在中央美院附中呆了四年之后,徐皓峰感觉自己好像一眼看到了画家这个职业的尽头。


与孤独相处

变化也发生在此时,徐皓峰越来越能体会,画画是一个人的事情。

 

“画家追求一个心灵的高度,虽然对社会现实不一定了解,但只要高度达到了,把画往桌子上一摆,就可以感染和提高很多人”,在徐皓峰看来,这种以抽象的方式和周围人发生关系的形式,和围棋有很多相似,“吴清源是完全不懂政治和军事的人,但只要他的棋一摆出来,很多企业家、军官都是赞叹说,这就是谋略。”但想要一直保持这种心灵的高度,人需要有大量的时间思考和独处,“如果你在世俗中杂了的话,你就画不了画了”,正因如此,这样的生活让徐皓峰警惕, “我虽然很快乐,但同时也会想,这样下去,这辈子可能会活得狭窄了。”

 

对于当时的徐皓峰来说,这种一眼就望到头的孤独处境,是他不愿意看到的。

 

徐皓峰

 

而拍电影,则意味着打开一个完全新鲜世界的大门。“从前期采访开始,就必须和他人发生深刻的关系,这样才能对你研究的那个社会阶层有深入的了解、才能掌握它的细节。这就需要创作者,不仅自己要达到心灵上的高度,在心灵之外也要达到高度”,徐皓峰将其形容为“巴尔扎克的乐趣”——能跟各种不同的人呆在一起。 然而当他真的成为了一名导演,却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热闹。 “在剧组,大家都害怕导演,根本没人理你;而项目一结束,少数刚刚建立起来友谊的几个人又都‘各奔东西’,最后发现到头来,还是留下自己一个人孤独。”


甚至电影拍到后面,也和画画一样,只能以抽象的方式和周围人发生关系。在电影创作上,徐皓峰受到80年代电影的影响颇深,“我当时就觉得中国的电影是最好的电影,拍出了很多反映现实生活的片子”。徐皓峰也希望能拍这样的电影,“那种能够向人传达丰富的时代气息和新的人生观、人生经验的电影”,徐皓峰称之为“街头电影”。“就等于咱们在街头,碰见什么人,然后我就跟着这个人就走了,完全进入一个你意想不到的阶层和生活里边去了,就是这种感觉”,徐皓峰希望, 观众在看完他的电影之后,生活经验甚至生活理念都能受到影响和改变。


《刀背藏身》剧照


尽管徐皓峰自身的经历非常丰富,画画、习武、采访、写书、拍电影……外界加在他身上的标签也有很多,小说家、导演、画家、编剧…… 但他自己的志向,其实一直是在做导演这件事上。 如今,已经实际拍了十几年电影,他看起来好像已经能够与孤独和平共处了。


无论写小说还是拍电影,徐皓峰一直非常高效,有时候一年甚至能发表两三部小说,同时还能再拍一步电影。我询问他高产的秘诀,他告诉我,“就是绝对的孤独”。“尼采这辈子最重要的四五个作品,就是在一年里面写完的;海明威四个最棒的短篇小说,也是在一天之内写完的。”在徐浩峰看来,创作就像是凯鲁亚克在荒凉峰上说那句话:你是一个人吗?你如果是独自一个人,那么你即是佛陀。而所谓独自一个人,意味着人把万源都放下,“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去描述世界,才可能有速度”。

 

在电影世界,很多创作者都是这种情况,创作的时候只忠于自己要拍的这部电影,其他的电影一概不看, “不管好的坏的,这个世界跟你没关系了。”

 

徐皓峰新中篇《白色游泳衣》封面

 

尽管如此,这也不是徐皓峰向我们展示的全部答案。在小说《白色游泳衣》的最后,彭辉临死前对大勤说的那一番话,“我们在梦里能看见一切,没用双眼。现实也如此,人所能看见的,只是想看见的。白色游泳衣永远是白色,不会沾水透明。泳池里的全裸女子是所有人共同的幻觉。我们所有人共同创作出一个能解决人类一切问题的全新时代,其实它并不存在......”好像也在提醒读者, 要警惕自我意识的两面性。 可见,在与孤独相处的这条路上,徐皓峰或许也和我们一样,还在探索。


作者 / 耿凌波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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哆啦橘梦
2021-02-16 
想看刀背藏身